“北夷南豸,丹霞双绝”。武夷,位闽之北;冠豸,处闽之西。今秋一个闲日,我等又起意游山,沿登山曲径散漫而上。
艳阳当空,天宇澄碧;漫山草木蓊郁,点点秋菊擎黄。缕缕徐风,从林木之隙,于山廓之外,丝丝而来,簌簌而去。似乎来无踪去无影,却是抚揉得你浑身每一个毛孔如饮琼浆,如啜蜜露,舒坦至极。不觉间,苍玉峡、松风亭、半云亭、丹梯云栈、云瞩堑门……都已逐一隐于身后。
冠豸山游人络绎日增,不仅因它拥有雄奇与秀美兼融一体的自然景观,更在于其丰厚斑斓的人文积淀,尤其是它的书院文化,可谓源远流长,光华熠熠。我等现在抵达的“一线天”口,便是山间诸多古书院安营扎寨之所。凝碧山房、樵唱山房、二邱书院、修竹书院、东山草堂(书院)……其间,“东山草堂”尤其厚重沉雄、名人际会,堪担“冠豸文化明珠”之誉。
东山草堂为连城谢氏之族修学育才之所,明万历年间由族人谢浚倡建。书院坐落在冠豸山灵芝峰下,飞檐翘角,丹霞辉映,绿树听莺啼,窗棂传书声。正门横额“东山草堂”四字,秀挺遒劲,朱笔石刻,摹的是朱熹帖书。两边石刻楹联“东田石老山辉玉,宝树枝横凤振毛”。上联意示冠豸山古称东田石,山老而凝玉;下联咏赞谢氏家族繁盛衍发,才俊似凤羽恣扬闪烁。
草堂为三进平房。三进厅堂功能不一,堂堂以拱门相隔,廊道相连。院外右手紧贴山崖置一方“春草池”, “春草池”之名,即源于谢氏先人、中国山水诗鼻祖谢灵运的千古名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若从建置规模、结构而言,东山草堂说不上何等宏阔、何其精致。其独具丰神和魅力之处,在于草堂冠名之由和书院数百年里培育众多人杰及与之相连的几位中国历史上重量级名士的题匾题赠上。
作为谢氏家族书院,“东山草堂”之名,人们一望而知,与中国历史上东晋之赫赫名士——谢安有关。
东晋百余年,江左(江南)王谢家族人才荟萃,独领风骚,风流一时。号称“江左风流宰相”的谢安,早年寓居会稽、上虞等地,“无处世意”。东山高卧,遂成千古美谈。然,天降大任于斯人,东山隐居二十余年后,在“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呼声中,谢安终于出山。李白曾赞曰:“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这一年,他已四十二岁。出山后的谢安,官至辅宰,主要政绩有二;一是粉碎了桓温称帝的美梦,二是上演了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淝水之战。谢安的先隐后扬,既生成了中国文典中耳熟能详的熟词、成语:“东山再起”,亦抉示了一种人生谋略或曰人生哲学。
晋室南迁以后,至隋文帝统一全国,近三百年间,“宋、齐、梁、陈、隋”五朝更迭。然,政治之变更,似乎都难以影响谢氏成为两晋至南朝间的高门望族。这与谢安作为谢氏精神领袖,注重族风、家训传承,秉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率先为族人立德立规,注重礼义廉耻、忠厚传家,并以家族书院教化之,是密不可分的。“东山草堂”,即肇始于谢安。闽省连城县邑的谢氏后裔,敬仰先祖,承接族风家训,曾往上虞、会稽等地寻访谢安居所、书院及谢灵运所筑之“池上楼”等遗迹,并将“东山草堂”书院复制至冠豸山。
数百年里,东山草堂揽明月、掬清风,与山间寺院的晨钟暮鼓共鸣响、同起落,激扬阵阵琅琅书声,传承先贤治家爱国理念,浸润一代又一代谢氏子弟。由此,连城谢氏裔孙可谓芝兰秀而玉树森。自乾隆至光绪,便有55人被皇帝诰命敕命封赠。被诰敕职衔题名22人,进士题名2人,举人题名6人,其他题名的328人……
才俊贤士之星群,首瞻父子进士谢凝道、谢邦基。谢凝道曾任吏部稽勋司员外郎兼文选司行走、钦差户部宝泉局监督记名监察御史、嘉庆壬戌科会试同考试官、广西梧州知府等职。任职期间,清廉为政,大义举善,造福一方。虽远离家乡,却牵挂乡梓,常以书信形式,对谢氏子弟多方劝示诫勉,惟愿族人修身齐家,克勤克俭、亲和思进……其规劝戒示,至今仍在谢氏文籍及其族人口中流播。由此,谢氏一门好学上进、人物辈出,便顺理成章。其子谢邦基亦进士出身,曾任广东海阳、海康、安定诸县县令。其在为官期间,勤于政事,体察民生,清正廉洁,据传民众在其离任后曾建谢公亭,以资纪念。尤为难得的是,谢邦基与民族英雄林则徐为嘉庆辛未同科进士,两人交谊甚厚。邦基以四十一岁之身早逝,其夫妇《墓志铭》由林公撰文。
正因了谢邦基与林则徐的同科之谊,才诞生了林则徐登临冠豸并题赠“江左风流”之千秋盛事。清道光甲申年,邦基之父谢凝道逢六旬寿诞,便邀挚友林则徐到连城酌寿筵并游览冠豸山。林则徐见东山草堂内谢家学子发奋吟诵,不愧乌衣之族,感慨题曰:“江左风流”。东山草堂内这块《江左风流》牌匾与世沉浮,历经坎坷而愈显其不朽辉光,上世纪90年代荣膺“中华名匾”。
草堂内现有四块匾额。第二块名匾为《四库全书》总纂纪晓岚所赠。《连城谢氏族谱》载:嘉庆戊午年秋,邦基父谢凝道北上京城任职,送上伯父谢国治所编辑的《谢氏族谱》索求序文。是时,“东山草堂”重修竣工,一并向纪大学士求匾。纪晓岚慕谢氏家风肃然,以德立业,才俊辈出,慨然应允,为连城谢氏留下族谱序文曰:“吾见宦绩可纪,著述可传,隐德潜行可模可范,且迈前贤而跨晋代矣。”并欣然为东山草堂题匾:《追步东山》,以表对谢安子孙忠厚清廉传家的敬重。
此外,还有纪晓岚与嘉庆帝师、经筵讲官太子太师文华殿大学士董诰联名为谢氏题赠之《世进士》牌匾和我国词坛奇才乔羽于上世纪90年代末,深为草堂内三幅名匾震撼,钦敬谢氏一脉风雅长续、才俊迭显,挥毫题写的《王谢余泽》。
一座小小书院,名人联袂,四匾生辉!草堂因之大雅,豸山从此高格。
我等于草堂内外,盘桓又盘桓,留连复留连。思古抚今,感喟连绵。凝视其内林则徐、纪晓岚等人手匾, 真企盼能以穿越之身,与他们进行一场关于历史、关于人文、关于从政、关于治国等等话题的对谈。近闻我党修订了《中国共产党廉洁自律准则》和《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提倡为全面从严治党必须立德立规,对党员领导干部不再限于“廉洁从政”,而是扩展到“廉洁用权”“廉洁修身”“廉洁齐家”等方面,已经吹响了全面从严治党的新号角。而以为官清廉正直、关心民间疾苦,关心国家前途,不依附贪官强权,秉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念,注重传承良好家风家训的林则徐、纪晓岚、谢安等谢氏英才,以及那些为官清廉、流芳千古的历史人物,不正是当今社会发展中,全体党员和领导干部们学习的榜样吗?
室外,秋色愈妍,和风更煦;室内,却也分明鼓荡起缕缕清风,拂面而来,贴肤抚衣。细辨之,乃清正之风、清明之风、清廉之风、清雅之风……我等且静静沐浴着,体悟着。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想月朗风清之夜,这名山之上、草堂内外,又一番怎样魅人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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